每部電影都有一個中心畫面,而這部片的這個畫面在最後一幕
海角七號,這個名字從今年六月斷續出現。起初我以為是某個新開的遊樂園或者建案名稱。直到最近才發現這是一部電影,而跟我推薦這部電影的人,是我在東門教會的好友HY。我好奇平常比較在意社會議題的HY,竟然會跟我推薦一部「流行」電影。好奇心殺死一個人的錢包,不顧星期天下午的全票票價(結果沒有發現在網路上預購,還可以得到電影音樂CD...),就跑去西門町看了這部片。
日本在台灣的殖民歷史末期,成為這部片的開端。劇情是由兩個軸線發展出來的,中間隱約互相關連。一開始觀眾就看到一艘舊式蒸汽大船,在海上航行茫茫不知所以。這個畫面在(敘說故事但隱形的)男主角簡短的獨白後,跳到不滿台北現狀而摔吉他回恆春的現代青年。兩個青年,兩種離開上一段生命的告白,在電影裡慢慢發展出對於另一個女孩的告白和懺悔。
故事的好在於,兩個軸線互相獨立卻引人期待。日本教師60年前的情書,到底會不會回到當年當事人的手上?現代情境裡以日本樂團為伏筆的表演活動,到底能不能展現本土樂團的功力,並且湊合一對原來是冤家的現代男女?這樣的對比與聯繫,看起來好像各有故事,台日青年角色互換;不過我對於這兩個敘述軸線引發出來的慾望交錯,卻更有興趣。
兩個敘述軸線都存在著日本殖民影響的幽靈,而當代故事表現的反而比殖民時代的未完成以及不可能的故事要鬆散凌亂。這樣的對比,有些觀眾認為台日戀情的故事線與現代交纏過雜,或者電影前半段鋪陳恆春小鎮人情事務過於瑣碎,也有人認為殖民地愛情的敘事軸線單薄且過於簡略,無法引起共鳴。這兩部分其實正呼應著殖民記憶出現的不自覺(involuntary),以及對殖民經驗陳述的過度簡化。電影能夠多所著力的部分,是當代的人際互動以及對於多元混雜的融合企圖。然而,殖民歷史的敘述軸線,主宰了觀眾對於劇情的慾望(希望看到這段殖民地感情發展的前因後果),削弱了對於當代多元議題以及互動的期待。不知是編劇有意無意的巧合,這樣的發展矛盾正好對照當前台灣在集體認同上的對比:過去的認同單一而帶著未完成的慾望—以日本殖民者對臺灣風土的想念形成的自我認同;當代的認同多元活潑卻缺乏清楚的參與指標—不同角色的活動帶來分歧的想像空間整合不易。最後一個段落,觀眾在殖民地故事的期待終有結果時感到欣慰,而當代故事的結局形成另一個未完成的期待,第二故事軸線的慾望在此才大致形成。
在看了藍祖蔚先生的評論之後,我才知道這部片另一個重要的意義是對於電影道具技術的實驗與掌握。臺灣電影好久以來的拍攝,都沒有對大型道具的實驗以及鏡頭剪接的設計。海角七號因為主要敘述發生在返回日本的蒸汽黑殼船上,因此重現一個當年戰敗國緩緩離開原殖民地,返回北國的轉移空間,是必要且令人期待的畫面。船上的返國日僑一舉一動如同凝結在歷史裡的角色,每個人都可能背負了某個故事。道具船的拍攝,從藍祖蔚先生的觀點來看並沒有非常成功,我不知如何評判;但是此船承載的虛擬敘事空間,卻非常強烈地吸引著想像第一故事軸線的慾望。就此而言,我覺得這個大船的道具拍攝,是成功的。
但是,以劇情的鋪陳來說,我覺得最後一幕的中心畫面卻是令人失望的。梁文音飾演的中學女生穿著過於厚重的衣物,在岸邊不甚積極的尋找即將離開的日籍老師;她的出現反而增加了畫面的矛盾(是個有錢人家的女生嗎?還是導演的現代想像?)。而日籍老師在船上不願意(不敢?)被女生看見的畫面,與現代青年阿嘉的自我中心,似乎有類似的意義--男性在這種跨文化的感情裡面,始終是個被動的主宰者。他是被動的,卻主宰了感情的走向與敘說的能力。
於是這部電影,為了男性的中心畫面,畏縮地,回溯地,說著史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