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us姐你好:
昨天本想在結束談話之後問一下你的email,寫個談話後的感想去。經過辦公室看到你在忙,我也不好提這個話題,於是在網路上找EAL的聯絡方式,就來寫email給你。
你的感覺我可能只能真實的感受到一部份,但是我卻能夠體會到你說四月左右,整個人沈浸在母親剛過世的感覺中,無法說出任何話的那種狀況。我知道這種記憶是人最巨大的傷痛,不過我們終究慢慢地瞭解自己曾經有過機會陪伴將過世的親人,知道這對我們是很珍貴的時間。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後悔著,為什麼沒有給我們更多時間,為什麼我沒有機會去完成自己給自己的承諾。我覺得親人的離開是一種時間的結果,我們在時間的流失之後感到遺憾是必然,但是卻也不需要因為自己無法改變自然的流向,而感到懊悔。
你說,你在母親過世後一開始,夢到你母親恢復到病前的樣子;我想那是我們對於壓抑已久的親人形象的回返願望。當你最近再夢到她,卻是夢到她病榻時的樣貌;或許是你在潛意識裡,試圖去回復和消化你在照顧他的過程中,曾經壓抑過的遺憾和不解的感受。這些都是你對自己的重新整理和理解。對你而言,當你這樣夢見你的母親時,她是永遠地活在你的身邊的;如同我時時刻刻地知道,我外公對我媽的影響有多大。
回憶總是我們在平日活動裡最難去觸及的那個背面,卻在不知不覺中給我們最多的補償。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很願意分享你感覺的事情。因為那些感覺不只對你來說是珍貴的,對我來說也是一種重新與你共同體會的交流。
祝福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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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正在EAL裡昏昏沈沈地查email,聽到有個微弱的聲音從背後叫我。轉過頭去,是在圖書館裡唯一認識的台灣籍職員,Lotus。她在這裡的時間也許有廿年左右吧。帶著她制式的微笑和簡短的寒暄,Lotus的表情閃過一點猶疑。
「我記得你說你以前研究喪禮?」
「是阿,是阿美族的。」
「那你知道人死後回到親人的夢裡是表示什麼?在你研究的經驗裡有這樣的狀況嗎?」
「....有的,不過阿美族人的解釋跟我們一般漢人不太相同。」
Lotus說,他母親在兩千年左右就已經診斷出第四期的癌症,當時預期只有一年左右的壽命。可是神的憐憫(在聽她言談中我才知道Lotus信基督教),她一直到去年底身體都沒有變糟。今年初,她開始咳嗽。Lotus說,當時就覺得糟了,表示癌細胞已經轉到肺裡了。結果三月底的時候住進病房,Lotus想一般都說還有三個月,而且她至少也可以在圖書館這邊請三個月的假。沒想到很快的,母親四月中就走了。說到這裡停頓一會,Lotus眼睛眨幾下,眼淚關不住地流了下來。她說在那當時,一直覺得應該還有一段最後的時光可以陪媽媽,沒想到過得這麼快。母親過世之後,她姊姊也從台灣過來,不過只有她有夢到母親,姊姊並沒有夢到。
圖書館裡冷氣嗡嗡的響,附近旁人翻書的聲音也聽得見,Lotus低下頭,用手使勁擦了擦滿面的淚水。「沒事沒事,」她邊擦邊說,「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那時候我夢到她的時候,她的樣子越夢越好。而最近我又夢到幾次,她看起來就是生病時的樣子,很憔悴?」
「...也許是當時一下子沒辦法反應的心情,現在在夢裡面出現吧?」
「恩,好吧,沒事...我只是記得你說,你外公過世的時候你媽也有夢到他;今天剛好看到你,所以想起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繼續看書吧。」「阿不會不會...」「那我們就有空再聊?」「好。」
Lotus對我做個她常用的制式微笑,轉身就走,步伐搖晃但是快速,走向洗手間。
圖書館的背景,回到那個悶悶的冷氣傳動聲;遠方的詢問處,一個東方臉孔也帶著制式的微笑對著來詢問的美國學生。制式的微笑下面,或許也壓抑了許久不曾說出的心情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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